数度上榜《福布斯》富豪榜、曾经的广西首富、广西永凯糖纸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局主席赖可宾再次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坊间传出的“广西又一个首富跑路”、“永凯上了全国失信黑名单”等各种消息，甚嚣尘上。这家2013年度还是广西纳税百强的明星企业，缘何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陷入困境呢？

　　7月20日的广西宾阳，台风“威马逊”强势来袭，路面行人稀少，不少树被吹倒地。若不是路人指点，本网记者特别难找到没有一点招牌指示的“大桥糖厂”。

　　由于已经不是榨季，马路上已无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大桥糖厂”在暴风骤雨中显得形影孤单。

　　“大桥糖厂”只是宾阳蔗农的习惯称呼，它真正的名称是“广西永凯糖纸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宾阳大桥分公司”。这间成立于1983年的企业，在2001年被永凯公司收归旗下以后，业绩一直不错。然而，从2011年开始，受进口糖价冲击，广西糖企已连续三个榨季大面积亏损，2011年至2012年榨季亏损面41.7%，2012年至2013年榨季亏损面达78.64%，亏损额15.25亿元。“大桥糖厂”在这场风暴中同样未能幸免。

　　“我们去年卖的甘蔗，到现在还没拿到钱。村子里面的其他蔗农，最多的拿到了50%，有的拿到了20%，拿到的钱还不够付砍蔗的人工费用。”宾阳县黄卢村的卢叔种了10几年甘蔗，去年他卖给大桥糖厂甘蔗30吨，每吨价格是450元，但只拿到了不到3000元的蔗款。他说，全村的蔗农，最多的有100多吨，最少的也有30吨，但没有一个能拿到全部蔗款的，大桥糖厂光欠黄卢村的蔗款就超过500万元。

　　和蔗农同样担心的还有大桥镇的化肥经销商韦先生，因为一直以来，大桥镇和宾州镇周边的蔗农都是先赊化肥，等卖了甘蔗拿到蔗款以后才支付化肥款的。由于今年大桥糖厂拖欠蔗农的款项，导致蔗农也没办法结算化肥欠款。“全部加起来有好几十万，真不敢想象假如蔗农没收到蔗款的后果。”韦先生苦笑着说，由于新的蔗季又来了，所以他又赊出去不少化肥，所以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4月28日，宾阳县黎塘镇、和吉镇、杨桥镇、王灵镇、大桥镇等五个镇数十个村的1000多名蔗农为了讨还蔗款，集体到大桥镇堵路，酿成了。后来，永凯公司向宾阳县政府写下了承诺书，承诺在9月前支付全部蔗款。

　　“这几年产糖企业由于价格倒挂，加工越多亏损越大，所以拖欠蔗款的事情比较普遍，全国拖欠农民蔗糖款高达190多亿元。目前，国内庞大的库存将食糖现货价格压制在每吨4600至4800元的低价，以广西为例，以今年原料蔗每吨440元的收购价计算，广西的糖企生产一吨食糖平均亏损100至200元。”广西糖业业内人士透露说，不但永凯公司拖欠蔗农糖款，广西其他糖业公司也有类似现象，其根本原因就是银行重新评估了糖业风险，减低了信贷支持力度。排名居于广西糖企前五的广西丰浩糖业集团有限公司，最近就因为资金链问题拖累了广西本地的银行，银行多名高管因此被带走调查。

　　据宾阳有关部门向本网记者出示的资料显示，永凯公司共拖欠蔗农款项约为2.5亿元。

　　大桥糖厂的多位员工则向本网记者透露，已经接近4个月没领到工资了，他们的月平均薪资大约是2000多元，大桥糖厂员工超过1000人。按此推算，光是大桥糖厂的工资，永凯公司就欠款超过800万元。

　　“大桥糖厂的员工，多数都是本地人，所以即使厂里面暂时没发工资，辞工的人也只是一小部分。不过现在外面都在传公司资金出现了问题，所以大家心里还是挺忐忑的。”上述员工说，几个月发不出工资的事情以前从来就没发生过，大家都知道现在白糖行情不好，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号称资产过百亿的永凯糖纸集团，一下就陷入了困局。

　　即使是赚钱的纸浆厂，也同样已经欠薪3个多月。在永凯集团位于南宁六景工业区的永凯糖纸生产基地，一位前永凯员工告诉本网记者，这个厂有400多名员工，人均工资也是2000多元。这是永凯生产纸浆的主要基地，日产纸浆200多吨，目前纸浆价格在每吨5000元以上，换而言之，每日产值过百万，是永凯集团名副其实的“提款机”。但这个厂员工居然也被拖欠了3个月以上的工资。

　　赖可宾在接受各个媒体采访的时候，承认永凯集团总负债50多亿元。但他强调，永凯集团总资产超过150亿元，资产负债率并不高，而且糖业板块的贷款几乎全是由商业地产作为抵押，目前集团情况是安全可控的。

　　“永凯集团在已结束的2013/14榨季，旗下的两家糖厂产糖量20多万吨，按每吨亏损300元估算，永凯集团亏损额也仅在6000万元左右，即使加上2012、2013年的亏损，永凯集团几年下来的亏损不会超过2亿元。”一位广西糖业内部的人表示，永凯集团的资金链出现一些明显的异常问题，关键并不在于糖业生产的这几年遇到糖价下滑的困境。

　　8月13日，本网记者来到位于南宁市民族大道的永凯大厦，意外发现原在23、24、25、26楼办公的永凯集团主要部门已经搬空，整栋大楼只剩下28楼还是永凯集团的办公场地。

　　“我们集团已经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办公，这些楼层都要卖掉，每层大约1600平方，每平方的价格是18000元左右。”一位永凯员工对本网记者说，不但这几层，整栋大厦的一些剩余单位，也在低价促销。27层本租给广西某政府机构，租金每月30多万元，但现在也拿出来销售。

　　这位员工还透露，永凯公司旗下的春晖公寓，推出买公寓返租金的优惠，每平方米15000元，按房价总额的10%每年返还租金，一次性签10年合同。如果资金紧张，也可以按份购买，每份53800元，每年返还5000元租金。“这是十分划算的，你一次投资，10年就可以收回本金了。若不是公司目前急需资金，也没有这样的优惠。”这位员工最后说，就算是买写字楼，同样也能申请这种返租优惠。

　　“这种售后返租的形式不但是在打擦边球，而且涉及嫌疑违反法律。”广西某律师事务所律师说，2013年1月5日，最高人民法院法院对存在虚假宣传内容的“售后包租”现象做出专门规定：“不具有房产销售的真实内容或者不以房产销售为最大的目的，以返本销售、售后包租、约定回购、销售房产份额等方式非法吸收资金的”，将按刑法第176条有关法律法规处罚，最高可判十年有期徒刑。永凯集团销售的虽然是已经建好的房产、写字楼和商铺，但承诺每年回报10%，这是违反了相关规定的。投资人在签订返租合约的时候必须充分考察对方的履约能力。

　　有知情人向本网记者透露，在2013年5月15日，广西永凯糖纸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已经被最高人民法院列入全国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本网记者在最高法网站上找到了此信息。知情人说，此案案情复杂，与赖可宾当初起家有关。早在1993年11月，宾阳县黎塘公司两次在中国建设银行南宁分行黎塘办事处贷款1400万元，由宾阳县大桥糖厂担保。但供水公司始终没归还借款，1999年11月19日，建行黎塘办事处将上述1400万元本金及相关利息债权转让给建行下属的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南宁办事处。信达公司南宁办事处在处理不良资产时，于2006年6月16日转让给广西物资集团总公司。2009年2月18日，广西物资集团总公司将上述债权转让给佛山市杰益物流有限公司。2009年3月18日，杰益物流又将债权转让给佛山杰腾金属材料有限公司。杰腾公司于是将宾阳供水公司、大桥糖厂等告上法庭，要求偿还本金1400万元、利息3606万元共计5006万元。2012年，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广西永凯糖纸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必须偿还此债务。

　　知情人说，2001年6月12日，宾阳县政府与南宁永凯实业开发有限公司签订一份《协议书》，宾阳县政府用大桥糖厂、广西壮族自治区黎塘糖厂生产经营性净资产与南宁永凯公司进行资产重组(南宁永凯公司以购买两厂80%生产经营性净资产的形式入股，占80%股权)，组建永凯糖业公司。后在大桥糖厂资产重组中，永凯糖业公司接收了大桥糖厂大部分生产经营性资产。永凯公司与宾阳县国有资产投资经营管理中心于2001年10月19日签订的一份《承担有关债权债务承诺书》，在该承诺书中，永凯糖业公司承诺承担大桥糖厂的债权债务及相关民事责任。宾阳县政府对黎塘糖厂、大桥糖厂的全部资产做评估为2.7亿元，其中生产经营性资产1.5亿元由永凯糖业公司接收，同时永凯糖业公司承担原两厂相应1.5亿元的债务。

　　大桥糖厂在转制前也欠下了不少债务，其中梧州市锅炉安装公司与大桥糖厂有100多万元的工程款(含违约金)未结算。永凯公司因此被告上法庭，并被判决在接收财产价值范围内对大桥糖厂的债务承担连带清偿责任。

　　永凯公司一位离职员工说，像这种纠纷极度影响了永凯公司的声誉，被列入“失信黑名单”后，对公司正常业务的运营有一定冲击。永凯公司旗下的房产“春晖花园”因为延期交房，被业主告上法庭。其中一位叫韦阳的业主，法院判开发商赔偿逾期交房违约金31593.84元。

　　这位前员工说，永凯旗下的商业地产“永凯现代城百货商场”，自开业以后生意惨淡，拖欠了不少供货商的货款，也由此产生了纠纷。目前，尽管永凯公司在南宁市的中心路段东葛路和民族大道拥有优质的商业地产，但招商并不成功，一直空置。

　　生于1966年的赖可宾，在广西可以说是传奇人物。他原本是宾阳县民政局的干部，1993年下海，1995年投资7000万元建成日榨规模2000吨的左江糖厂，2001年收购宾阳县大桥糖厂、黎塘糖厂，奠定了他在广西糖业的地位。“2007年中国富豪榜”上，赖可宾以10亿元财富荣登广西首富，排名中国富豪榜第654名。2012年，赖可宾在胡润百富榜上排名604位，财富29亿元。2013年，赖可宾在胡润百富榜上排名790位，财富25亿元。

　　尽管有人质疑1993年才刚刚起步的赖可宾，如何能在短期内就积累了7000万资金于1995年投产左江糖业。但这丝毫没影响永凯集团的发展势头，赖可宾以“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在2001年并购了宾阳县大桥糖厂、黎塘糖厂;2003年成立南宁永凯大酒店有限公司进军酒店服务业;2003年成立房地产研发企业，开发地产项目;此外，还斥资在南宁宾阳、横县等地建立高档文化用纸和纸浆生产基地;2011年，成功收购象州粤能浆纸有限责任公司，成立象州永凯浆纸有限责任公司;2013年10月30日，浙江永凯糖业有限责任公司年产120万吨精制糖项目在浙江舟山群岛举行开工奠基仪式;2013年12月17日，六景永凯码头在六景工业园区举行开工仪式。永凯公司还与菲律宾达成合作开发四万公顷徒弟种植甘蔗、木薯以及兴建三个日产15万升生物燃油加工厂的合作意向。

　　永凯公司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投资，也吸引了海外的关注。2007年，美国花旗集团旗下的花旗国际企业投资有限公司斥资5000万美元投资永凯糖业有限责任公司，目标是辅助广西永凯糖业在香港联交所红筹上市融资。然而，永凯公司最后并未能成功上市，于2011年低调退出上市计划。

　　当年和永凯糖纸集团一样雄心勃勃欲登陆股市的还有广西华南糖业、湘桂糖业等，但最后都没有如愿。广西糖业内部人士说，在2011年以前，国内糖业价格一路高歌，食糖现货平均批发价格从2009年的3823元/吨上涨至2010年的5647元/吨，涨幅47.7%。2011年前11个月广西南宁食糖现货平均批发价格达到近十年来顶配水平7282元/吨，同比上涨1750元/吨，涨幅31.6%，糖价连上三个台阶。其中，8月12日广西南宁食糖现货平均价格更是达到7800元/吨的历史高位，同比大面积上涨43.5%，较2010年高点上涨4%。广西的各大糖业公司都赚到盘满钵满，但行业危机已经潜藏。早有专家预测，随着国外白糖大量低价进入中国市场，必然对国内制糖业造成巨大冲击。作为全国最大产糖区的广西，各种资源优势也会逐渐丧失，糖业生产企业将会大洗牌。因此，长期资金市场并不看好糖业的前景。

　　赖可宾资本运作能力非同一般，其超常规的发展能力也领先同行。一位银行业的人偷偷表示，在2007年花旗创司投入5000万美元持股20%进入永凯后，永凯继续到海外融资1.5亿美元，投资银行美林牵头与其他5家银行参与贷款。

　　“为了快速地发展，永凯大量融资，造成了财务费用过高，金钱上的压力大。”一位永凯公司的前员工告诉本网记者，永凯投资战线过长，所需资金巨大。在早几年地产快速地发展的时候，永凯虽然有进入地产的想法，但缺乏长远的眼光，没有储备土地。所以在开发三个楼盘以后，就没有新的项目了，错失了在房地产市场掘金的机会。一方面实业投资都需要长期的投入，另一方面企业“造血”不足，因此一旦资金链出现一些明显的异常问题，就会“失血”。

　　赖可宾自身资产的实际数字，也令人困惑。据公开资料，2005年永凯集团的销售总额是7.179亿元，2013年销售总额11.26亿元;2008年，永凯集团总产值10亿多元，固定资产35亿元;在2014年7月，赖可宾则称永凯集团资产150亿元。

　　8月24日，本网记者来到位于南宁市六景工业区的永凯码头工地。该项目是广西永凯糖纸集团有限公司年产9.5万吨漂白蔗浆项目的配套项目，港区占地面积250多亩，计划建设6个2000吨级多用途泊位，年吞吐量160万吨，概算总投资5.71亿元。该项目还列为广西自治区黄金水道第二批重点建设项目之一。有官方网站称2013年12月17日永凯码头项目正式开工。但本网记者面前的大片土地，依然是杂草丛生，没看到有施工的迹象。

　　“非公有制企业的发展，在初期有不少不规范的地方。起步以后，能在短期内得到迅速发展的，背后都有强大的政治资源。民营企业建立政治关联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就为了获取发展所需的关键资源，实现企业的规模扩张和快速成长。现阶段，中国尚未形成完全以市场为主导的资源配置体系，金融资源和商业机会的分配，并非依据公司制作效率的高低，相反却是依据企业政治身份的尊卑。然而，当企业过度依赖背景，却突然失去这种优势的时候，就会碰上致命的发展瓶颈。”长期研究广西非公有制企业发展的北京大学教授高友德认为，资金已经成为制约广西民营公司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为了大力发展广西本土经济，政府做了很多工作。但这种支持随着外来投资企业的进入，慢慢弱化。因为和本土企业相比，外来投资企业无论在资金、人才、品牌、理念等各个方面都占有无可比拟的优势。这些树大根深的大鳄，更具全局和宏观视野，凭借强劲的资金实力，灵活的营销能力，攻城掠地，挤压了本土民企的生存空间，部分本土非公有制企业逐渐被边缘化。永凯集团一直是家族式企业管理，家族管理的最严重的问题是创新。所以尽管永凯集团一直在做实业，在做大主业，但却碰到了不少难题，其症结就是家族企业的资产金额来源非社会化。只有意识到企业的社会性，家族企业才能真正融入到社会经济的主流;能够为社会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为公众创造更多财富，这样的家族企业才能够基业长青。(梁伯钧)